第82章 伊始-《不见上仙三百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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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嘴上说的是懒得拿剑,让他们帮忙抱着,做些杂事。其实就是带他们四处走走,游历而已。

    每次这两个小童子都盼着传书,接到了自然很高兴,不过这回稍有些例外。

    小童子说:“大人在传书里说,你到落花山市了,召我们两个下去。结果!”

    他重重地说:“我们都要动身了,又收到大人另一封传书,说山市今日有些凌乱,有家胭脂铺子不知怎么翻了个推车,弄得满山道都是脂粉味,说我俩会打喷嚏,就别去了吧,下回再说。”

    小童子说完气哼哼地睨着乌行雪,乌行雪看他那模样有些好笑。

    但这出尔反尔的混账传书确实是他写的没错。

    传书里的内容倒也没有瞎编,落花山市是有一家胭脂铺子撞翻了一辆车摊。眼下说起这件事,乌行雪还仿佛能闻见那股随风而走的脂粉味,浓得呛人。

    不过他改主意却并不是真的因为那一车胭脂,而是因为他刚到落花山市就见到了萧复暄。

    说来有些奇妙……

    明明他和萧复暄在仙都时常在一块儿,明明去对方的宫府连门都不必敲、穿行自如,明明情迷时会抵着鼻尖接吻,再亲昵不过也再熟悉不过,但在人间忽然见到对方时,还是会有悸动和惊喜。

    那天傍晚的落花山市上了灯,那些灯连成长长一串,纸皮上绘的花在风里转着,煌煌成片。

    他隔着灯火,在山市的人潮中看见萧复暄。

    那些穿梭于乱线,清理、斩杀所带来的沉郁和困顿在那一刻消散不见,他抓着剑,冲萧复暄笑起来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间,乌行雪心里生出过一个奇怪的念头。

    他忽然觉得……他和萧复暄之间的初见就应该是这样——在热闹的人间,在落花台下的山市里,在往来的人潮和灯影中蓦然相遇。

    而不是在空辽的仙都。

    乌行雪逆着行人,正要抬步,就见萧复暄已经走过来。

    他抬起的眼里映着灯火的光亮,问道:“天宿大人不是承了天诏去瑰洲,怎么偷偷来了这里?”

    萧复暄看着他,道:“等人。”

    乌行雪的眼睛便弯了起来。

    但他佯装在人群里找寻一番,道:“哦,等的是哪个佳人,我要暂避一下么?”

    萧复暄有些无奈地看着他:“……乌行雪。”

    他平日常叫“灵王大人”,带着几分故意。“乌行雪”这个名字他叫过几次,都是在私下,唇齿相接的时候。

    以至于乌行雪听到这个名字从萧复暄口中叫出来,就下意识想起那些瞬间,于是……就连穿行而过的夜风都变得痴缠微热起来。

    乌行雪舔了一下唇,不再扯什么“佳人”之类的,直言道:“所以你是在等我,我召一回小童子还知道要传封书呢,你连个话音都不传,就这么干等?”

    萧复暄:“你不是也接了天诏?传音未必能收到。”

    当时的乌行雪被山市的光迷了眼,没有多想。很久以后再想起这句话时,他才忽然意识到,那时候的萧复暄应该早就知道他接了天诏是做什么了。否则不会那样回答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听到萧复暄这句话,只是逗弄道:“我又不住在这,办完事也时常会去其他地方。倘若我这次就去了别处,或者已经回仙都了,那你岂不是白等一场?”

    萧复暄道:“那就再一纸传音抓你过来。”

    乌行雪:“?”

    乌行雪用剑柄戳了他腰肌一下:“堂堂灵王,你用‘抓’的?”

    萧复暄垂眸想了想,改口道:“捉。”

    灵王抬脚就要冲他去,就见萧复暄似乎是半眯着长眸带了点笑意,在他银靴落下之时已然瞬移到了一步之外。

    乌行雪就是在那个时候改了主意,两指一搓传书去了仙都,让那两个小童子别跟来了。

    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和萧复暄之间的相处有些奇怪。既不像那些修行的仙侣,也不像人间夫妻。

    他见过很多修行的道侣,大多相敬如宾,亲近中总带着几分刻板的疏离。

    他和萧复暄并非如此,他们似乎从未有过“相敬如宾”的时候。

    而那些人间燕尔若是成了夫妻,便日日相携,大事小事吃穿用度都在一起,两个人熟悉得像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们也不一样。

    他们常在一起,但并不总在一起。他接了天诏依然独自下人间,萧复暄也依然独自斩邪魔。天诏并不互通,他们各归各事,各司其职。

    在不熟悉的第三人看来,称一句“仙友”也不成问题。可是在旁杂人不常得见的私下,他们亲昵至极。

    乌行雪化生于神木,所知所见所觉也都来自于作为神木时聆听的那些。所以他对聚合离散生死悲欢感受良多,偏偏对世间繁杂多变的爱意琢磨不透,那确实太难琢磨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无所参照,一切随性皆凭本能。

    直到在落花山市的这一夜,他与萧复暄在人语和灯火里全无相约、忽然遇见,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……

    之所以同相敬如宾的道侣以及熟悉如一人的夫妻不一样,是因为他们总有悸动、总会欣喜。

    倒有几分像人间的少年爱侣。

    堂堂灵王、堂堂天宿,真是稀奇。

    乌行雪当时给那两个小童子传第二封书信时,心里便是这样自嘲的。

    但当他传走书信抬起头,发现萧复暄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回头等着他时,他又觉得稀奇便稀奇吧。

    萧复暄的嗓音低低传来,问他:“忽然笑什么?”

    他说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……这落花山市真是个好地方。”

    萧复暄道:“这话你说过很多回。”

    乌行雪在灯里笑着:“所以也不多这一回。”

    他们沿着人潮和花灯信步而行时,乌行雪道:“不知人间这种集市能延续多少年,凡人一生不过数十年,落花山市自出现到如今早已过了百年,着实让人意外。”

    萧复暄道:“总有新人来。”

    乌行雪点头说:“也是,一生虽短,但这山市声名远播,总有新人来。说不定再延续个数百年也不成问题。”

    萧复暄“嗯”了一声,应着话。过了片刻道:“这么喜欢这里,是因为生在这里么?”

    乌行雪拖着调子道:“不全是,天宿大人也有一份功劳在其中。”

    萧复暄脚步一顿:“我?”

    他想不出根由,问道:“什么功劳?”

    乌行雪抬眸朝远处蜿蜒的灯火长线看了一眼。他步子没停,比萧复暄领先了一步,而后转过身来。

    他背对着人潮和灯火,将手里镂着银丝的剑挽了一圈,扣于腰间。身形挺拔、英姿飒飒。他抬眼笑着歪了一下头,答道:“陪我来的功劳。”

    没等萧复暄开口,他又道:“敢问天宿,倘若再过上一百年、三百年,甚至更久,我要来这落花山市走走,你还奉陪么?”

    萧复暄看着他,片刻之后走上前来。眸光扫过乌行雪鼻下,道:“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乌行雪看着他走近,道:“我是问你奉不奉陪,你答记住了是何意,记住什么了?”

    萧复暄捏住了他另一只手里把玩的银丝面具,道:“记住要找你兑现。君子一言,一百年、三百年乃至更久也不能反悔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,抬起那银丝面具掩挡了一下灯火,偏头吻着乌行雪。

    那两个不懂事的小童子就是在那时候回的书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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