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玉儿软语救贾琏-《西岭雪一回一回解红楼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宝钗对袭人的重视,也是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始的。而这时候,袭人心中对钗、黛尚且无分彼此,宝玉问她:“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,见我进来就跑了?”袭人顶一句“我那里知道你们的缘故”,这是将钗、黛、湘一网打尽了。然而其后,宝钗频施手段,着意拢络,不但把湘云送给自己的绛纹戒指转赠袭人,还抽空儿帮她做手工,终于使得袭人感恩戴德,遂成为坚定的死忠钗粉。明里暗里没少说黛玉坏话,却为宝钗大开方便之门。

    即便是午睡时分,宝钗直入怡红院,明明宝玉睡着,袭人也毫不以二人孤男寡女独处为忌,还借故躲出门去,给两人私密空间——这时的袭人,变得比谁都大方。因为她知道,即使宝玉娶了宝钗,心中也还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;但若是黛玉嫁了宝玉,只怕是要夺走他整个儿的心的,而这才是她最难承受的。

    第三十二回中,袭人亲耳听到宝玉对黛玉的情感表白,又妒又怕,正在发愣之际,宝钗又走来同她说帮忙做针线的事。这真是一个天一个地,由不得袭人不坚定地站在了保钗弃黛的大立场上,并在当晚就找机会于王夫人座前告了一状——其实婆子只是召唤怡红院里任意一个人去回话,但袭人听见,“想了一想”,决定亲自去回话——这时候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趁机进言,“处治”宝黛二人了。

    说到底,袭人远黛近钗,也只是因为“心中眼中只有一个宝玉”罢了。

    从袭人的立场出发,她的选择和倒向不能算错,可叹的是,二宝成婚后,宝钗固然未能占住宝玉的心,而袭人枉费心机,自己却也未能留在宝玉身边,而是花落别家,嫁给了琪官为妻。十二钗册子中她的画页上是一簇鲜花,一床破席,而判词则说:“堪叹优伶有福,谁知公子无缘。”

    公子自然是宝玉,优伶便指琪官了。占花名时,袭人拈到了桃花:“桃红又是一年春。”注定她生命里还有另一个春天。虽然袭人也入了薄命司,但比起晴雯来,可是幸福得多了,也远胜过“开到荼蘼花事了”的麝月,甚至要比终于嫁得宝玉为妻的宝钗都要好,因为不管钗袭二人如何用功,那宝玉却是一根筋,“空对着山中大士晶莹雪,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”。

    如此可见,“机关算尽太聪明”的,又何止是凤姐呢?

    平儿与贾琏的青丝债

    平儿是《红楼梦》中我最欣赏的一个丫头。她的人生哲学是:“大事化为小事,小事化为没事,方是兴旺之家。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,便扬铃打鼓的乱折腾起来,不成道理。”

    她能干,周到,心细,嘴利,不怕事,却不生事,而且事情来了总能四面周全,息事宁人。

    平儿的第一次出场在第六回《刘姥姥一进荣国府》:

    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。自己先过了影壁,进了院门,知凤姐未下来,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,名唤平儿的。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,又说:“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。当日太太是常会的,今日不可不见,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。等奶奶下来,我细细回明,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。”平儿听了,便作了主意:“叫他们进来,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。”周瑞家的听了,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。……平儿站在炕沿边,打量了刘姥姥两眼,问个好让坐。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,插金带银,花容玉貌的,便当是凤姐儿了。才要称姑奶奶,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,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,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。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,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,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。

    小小一段文字,已写清了平儿的身份——凤姐的心腹通房大丫头;平儿的行事——要想一想才拿主意让刘姥姥祖孙进来,可见是既慎重又有主张的;平儿的打扮——遍身绫罗,插金带银;平儿的长相——花容月貌。

    然而这还不是平儿的正戏。她的第一次真正有分量的戏目在第二十一回《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》。这里给了平儿一个考语:俏。除了形容其相貌外,也有俏皮、玲珑之意。

    平儿替贾琏收拾行李,发现一缕头发——显然是哪个相好儿留下的春意信物。这时候她有几种选择,首先她是凤姐的忠实臂膀,当然可以向凤姐告秘邀功的,但那样势必引起一场家庭内战,而这是她不想见到的;她也可以对贾琏献媚邀宠,可是当贾琏真要搂着求欢时,她却跑了。可见其意并不在媚夫夺宠,而只是要平息事端。

    也正因为她躲得及时,等下凤姐走来时,她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说:“屋里一个人没有,我在他跟前做什么?”凤姐讽刺道:“正是没人才好呢。”平儿使性子道:“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。”也不打帘子,自己先摔帘子走了。

    平儿何以会有这番表现?又会说出什么“好话”来呢?

    直到第六十五回中通过小厮兴儿对尤家姐妹细说贾琏房中事,我们才可以细推前情:

    “虽然平姑娘在屋里,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,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,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,哭闹一阵,说:‘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,你又浪着劝我,我原不依,你反说我反了,这会子又这样。’他一般的也罢了,倒央告平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这平儿是他自幼的丫头,陪了过来一共四个,嫁人的嫁人,死的死了,只剩了这个心腹。他原为收了屋里,一则显他贤良名儿,二则又叫拴爷的心,好不外头走邪的。又还有一段因果:我们家的规矩,凡爷们大了,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。二爷原有两个,谁知他来了没半年,都寻出不是来,都打发出去了。别人虽不好说,自己脸上过不去,所以强逼着平姑娘作了房里人。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,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,也不会挑妻窝夫的,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,才容下了。”

    这两段话充分说明了平儿嫁给贾琏的因由与情形:此前贾琏房中已有两个通房丫头,如袭人之于宝玉一般,然而凤姐嫁过来后都给打发了;凤姐自己带来的四个陪嫁丫头,也都被凤姐逼死逼嫁。但贾琏身为荣府管家爷们,连一个妾侍都没有太不成话,于是凤姐逼着平儿嫁了贾琏,却又不许二人同房。只有身子不便时,才会求平儿去满足贾琏。事情完了又不甘心,嘴里不干不净地酸言醋语,每每让平儿难堪。便如二十一回中,平儿躲出窗外说:“难道图你受用一回,叫他知道了,又不待见我。”说的就是这种情形了。

    如此想来,平儿在琏凤二人中间的周旋着实为难。正如宝玉所评:“贾琏之俗,凤姐之威,他竟能周全妥贴。”

    可见,宝玉才是真正体贴女儿之人。

    李纨为平儿打抱不平时,曾向凤姐说:“给平儿拾鞋也不配,你们两个只该掉一个过儿才是。”

    ——为了这句话,便有许多索隐之士认为后来贾琏休了凤姐,将平儿扶正,使两人的地位“掉了一个过儿”。

    然而果真这样,平儿便不能算作“命却平常”,更非宝玉说的“薄命比黛玉犹甚”了。

    二十一回中贾琏与平儿打情骂俏时发狠说过:“你两个一口贼气。都是你们行的是,我凡行动都存坏心?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。”

    虽是顽话,不无寒意。因为我们知道,后来王熙凤果然是死在了贾琏手里,“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,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。”那么,平儿的结局又会怎样呢?

    书中曾经明确下过“薄命”二字评点的黛玉、香菱、晴雯的结果都是早夭,想来平儿也不外如是吧。

    因此我猜测,平儿的将来终究难逃一死,而且是死在贾琏的荼毒之下了。


    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