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“一段收拾过阿凤心机胆量,真与雨村是一对乱世之奸雄。后文不必细写其事,则知其乎生之作为。回首时,无怪乎其惨痛之态,使天下痴心人同来一警,或可期共入于恬然自得之乡矣。脂砚。” “回首”这个词,正文中出现过两次这个词,一次是在元春诗谜中提到“一声震得人方恐,回首相看已化灰。”另一次是在第五十四回,宝玉回房时,正遇见袭人同鸳鸯聊天,怨—— “忽听鸳鸯叹了一声,说道:‘可知天下事难定。论理你单身在这里,父母在外头,每年他们东去西来,没个定准,想来你是不能送终的了,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,你倒出去送了终。’袭人道:‘正是。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父母回首。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,这倒也算养我一场,我也不敢妄想了。’” 由此可见,“回首”在这里特指“死”。脂批中说熙凤“回首时无怪乎惨痛之态”,可能是判解还乡时病死途中,凄惶之至,故而才有“哭向金陵事更哀”的“惨痛之态”。 可感慨的是,书中第二回中冷子兴第一次出场,便出计谋划,送了贾雨村进京,而他自己,则差点递解还乡,到了最后,又很可能引发王熙凤哭向金陵,这才真叫天道循环,事非偶然呢! 从贾雨村看曹家被抄 书中第二回写明,那贾雨村也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,别过甄士隐后,进京赶考,轻松中了进士,选了外班,升了本府知府,于是鸣锣开道大显威风,还顺心如意娶了娇杏。 但不上一年,便因“贪酷之弊”“恃才侮上”被参了一本,说他“生情狡猾,擅纂礼仪,且沽清正之名,而暗结虎狼之属,致使地方多事,民命不堪。” 我们要注意这几句评语,每一句都是有其特殊意义的。“贪酷之弊”是从古至今所有犯事官员最常有的罪名,“恃才侮上”几乎是其必然后果。而“且沽清正之名,暗结虎狼之属”是雍正朝最恨之事,结党营私,杀无赦,至于“地方多事,民命不堪”既是必有之事,也是历史隐射。 这几句话,同时也是曹家当年败落的根本原因。 书中介绍林如海时说他“乃是前科的探花,今已升兰台寺大夫,本贯姑苏人士,今钦点为巡盐御史。” 这兰台寺大夫旁边有甲戌眉批:“官制半遵古名亦好。余最喜此等半有半无,半古半今,事之所无,理之必有,极玄极幻,荒唐不经之处。”点出“兰台寺大夫”原是虚构之衔,然而接下来的“巡盐御史”却是实实在在的历史,脂砚偏偏没有批语了,可见以幻遮实。 曹雪芹祖父曹寅曾任苏州织造,两淮巡盐御史,四次驻跸接驾,这是曹家最辉煌的往事,却也是一切衰败的根本。 正如甲戌本第十六回总批中,脂砚斋批:“借省亲事写南巡,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!” 忆昔,乃指曹寅在江宁织造署四次接驾的崇耀往事;感今,是说如今子弟流散,潦倒沧桑之悲惨现状。 而曹家的潦倒,正是因为接驾落下了巨大亏空、被朝廷追逼欠款所致,真是最辉煌成绩,最怅恨罪名。所以,作者在这一回中借赵嬷嬷之口假说甄家事: “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,嗳哟哟,好势派!独他家接驾四次。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,告诉谁谁也不信的。别讲银子成了土泥,凭是世上所有的,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,‘罪过可惜’四个字竟顾不得了。”凤姐道:“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这样说,岂有不信的。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?”赵嬷嬷道:“告诉奶奶一句话,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!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?” 在这段话中,脂砚接连批下数条沉痛之批,再三提醒读者着眼:真是“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”么?事实远不是那么简单。 康熙五十一年,《内务府奏详核乌罗图查算西花园工程用银不实应予议处摺》有载,声称曹寅在西花园修建房屋、挖河、堆泊岸等项工程用银十一万余两,修建房屋、亭子、船只、雨搭、帘子等项,用银七万七千余两。所以康熙在第一次驻跸后曾发出元春之叹:“奢靡太过了。”并在李煦奏折上硃批道:“朕自九月二十五日自陆路看河工,去尔等三处,千万不可如前岁伺候。” 第二回中贾村说旧年曾游金陵石头城,“大门前虽冷落无人,隔着围墙一望,里面厅殿楼阁,也还都峥嵘轩峻,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,树林山石也都还有蓊蔚洇润之气,那里像个衰败之家?” 在“后一带花园子里”旁边,甲戌本侧批:“后何不直用西字?”又自问自答或可能是朋友间问答曰:“恐先生堕泪,故不敢用西字。” 这正是因为“西花园”实是曹家为接驾而扩建,也就为了建这西花园,曹家才欠下了巨大亏空,遭人弹骇,蕴下大祸,贻祸子孙。 康熙一则袒护曹家,二则也知曹家亏空巨大,曹寅早逝,后继无人扛鼎,因此命曹頫过继袭位。不过曹頫的能力才干实在一般般,非但没有什么补天之才,而且屡屡犯错。康熙五十二年奏折中,曹頫说: “窃奴才父寅去年身故,荷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,怜念奴才母子孤寡无依,钱粮补欠未完,特命李煦代任两淮盐差一年,将所得银共五十八万六千两零所以织造各项钱粮及代商完欠,李煦与奴才眼同具已解补清完,共五十四万九千六百余两。” 似乎已经通过自己与舅舅李煦连续当差已经把债还了。可是康熙五十五年,又发现还有曹寅在世时所欠债务计二十六万三千余两。康熙五十六年,李煦再度出任巡盐御史,据其七月十三日奏折称,“两织造衙门共补过五十四万二千两,但仍有亏欠二十八万八千两另。” 这时候,不断参奏曹頫、李煦的折子已经很多,但是康熙一再偏袒,不肯重治,只是屡屡下旨,促其清还: “风闻库帑亏空者甚多,却不知尔等作何法补完?留心,留心,留心,留心,留心!” “两淮弊情多端,亏空甚多,必要设法补完,任内无事方好,不可疏忽。千万小心,小心,小心,小心!” “亏空太多,甚有关系,十分留心,还未知后来如何,不要看轻了。” 即便是皇上有心偏袒,但是情面要讲,法理也要讲,所以康熙一再提醒曹家留心、小心、不要看轻了。 可惜的是,曹頫仍未小心,继续犯错。康熙驾崩,雍正上台后,辣手治理,清查亏欠,再不留情,共查出李煦亏空库帑四十五万两,曹頫为四万五千余两。 但到了这个时候,雍正仍然没有直接下旨查抄,而是循父皇所为再加宽限,允其三年清还。 雍正二年(1724年),曹頫上了一道请安褶子,内容极简单:“江宁织造奴才曹頫跪奏:恭请万岁圣安。” 然而雍正的朱批回复却极详细: “朕安。你是奉旨交与怡亲王传奏你的事的,诸事听王子教导而行。你若自己不为非,诸事王子照看得你来;你若作不法,凭谁不能与你作福。不要乱跑门路,瞎费心思力量买祸受。除怡王之外,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拖累自己。为什么不拣省事有益的做,做费事有害的事?因你们向来混帐风俗惯了,恐人指称朕意撞你,若不懂不解,错会朕意,故特谕你。若有人恐吓诈你,不妨你就求问怡亲王,况王子甚疼怜你,所以朕将你交与王子。主意要拿定,少乱一点。坏朕声名,朕就要重重处分,王子也救你不下了,特谕。” 这道朱批慈威并重,情意殷殷,是雍正难得的真情流露的一道谕旨。 同时,我们可以从这道朱批推测出几件事来: 1、此时曹頫已经“犯了事”; 2、有官员或宿敌趁机向曹頫施压、恐吓、敲诈、纳贿; 3、曹頫四处托门路脱罪,又或是转移财物,正如书中江南甄家犯事后偷运箱笼至贾家的情形; 4、雍正指派怡亲王处理曹家事,并且怡亲王对曹頫深为眷顾。 直到这个时候,曹頫如果能做到“眼前无路想回头”,或许也还为时未晚。可是偏偏他却“身后有余忘缩手”,又做了一件大错事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