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:鬼与毒(上)-《乱世铜炉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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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样的说辞,谢护法当然不信,可是他也没有说破,“那却是不敢当,与容家千年积淀相比,罗门教还称不上实力雄厚。”谢护法道,随即若怀无意的把话锋一转:“容家的声名,四海之内素所钦服。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,容求羽先生的功力可有所突破?听闻几年前汾州曾出现鬼云,若是贵家主还不能封名鬼师,往后局势可不易应付啊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有心了。”听见对方试探,郭步宜也微笑着答话,只是仍然没有正面回应:“天下事总归有个了结的办法,前人说舟到渡头自然直,这道理想是不错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好说,”谢护法摇摇头,顿了顿,换过话头说道:“早就听说过容家的大名了,但是迩来事烦,你们又避世隐居,不好去唐突打搅,所以立教数十年来竟然未与容家朝过面,真是失了礼数,不过今日与你有此一缘,也算是个契机,来日我们定然会多加留意与容家的往来,说不定教主还会亲自去拜访容先生。”

    郭步宜听懂了这话里暗藏的锋芒,却只简单拱手应道:“客气了。”这番模棱两可的态度反更教人寻味。

    两个人都是极工心计的人物,又都各有忌惮,不能立时动手。这短短几句交谈里面,便是他们交锋的内容,下绊,试探,威胁,太极回手,绵里藏针,许多言语机锋,外人听着全无什么不对,但在当事人耳中,却不啻于步步陷阱,另有一番滋味。

    不过郭步宜千辛万苦过来,可不是跟人斗机锋的,他受命保护胡炭,将小娃娃斡旋出险境才是他的目的,所以两句深深浅浅的试探过后,便将话引入了正题:“阵里面几个人与晚辈有点渊源,不知因何触犯了护法大人?可否网开一面放过他们?”

    “若只是触犯我,那倒好说了,”谢护法在口头上未探到什么信息,也不气恼,口中说着话,似乎不经意的向前踏进了一步。郭步宜立刻瞳孔微缩,面上微笑未减,身子却略略倾过一个角度。谢护法察觉到身子右后方浓重的暗影里无数烟气迅速蹿染上了石崖,居高临下作欲扑之状,锋芒砭入肌骨,而刚才偷偷绕转到郭步宜身后悬壁上的半库毒虫更是悄然僵毙,他踏这一步占取的暗势又被重新扭回平衡。

    “圣手小青龙早年间伤害我教多名弟子,又夺走了教主的贺寿之礼,这可比触犯我严重得多。他眼下是没跟你们过来,但之前没跟你提及过么?”谢护法也是个深藏城府的人物,若不然也不能在罗门教里久居高位。他把神思凝定回来过后,便立刻回忆起了先前郭步宜答话里的一个细节:郭步宜先前称与‘雷师兄’同行,却没说跟‘胡先生’。按说这一行人里面,若有胡不为、胡炭和秦苏一家三口同行,而胡不为的江湖名声也不弱于雷闳,从人情习惯来说,郭步宜都应该明了主次才对。可郭步宜却持这样的说法,显然便说明胡不为一直不在队中。

    圣手小青龙不在队中!这可是个重大的变故,要知此人才是罗门教一行来到此地最大的目标,他若不在,这次追捕行动还要不要继续下去,就是个需要重新考虑的问题了。

    谢护法为人谨慎,有了这个发现却没有直询,却用拐弯抹角的问话来确认。

    果然,郭步宜没有听出他在话里暗埋的陷阱,只照实答道:“我不知道胡先生跟你们有什么过节,我跟他也没有过接触,我只是要保护小胡兄弟的周全。”

    “保护他?这小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,让容家对他这么感兴趣?”

    “老先生又何必多问?”郭步宜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?这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成?这小鬼年纪幼小,学的阵法虽然马马虎虎,可还没要紧到让容家另眼看待的地步吧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,老先生想多了,我们只是敬重他的为人。”

    “他这几岁的小娃娃,有什么为人值得让人敬重的。老夫真是想不出来,容家看上这小子哪一点了?”

    “晚辈不会过问贵教在雍州扶持苍鸾派的事情,”郭步宜笑着说道,面对谢护法的咄咄紧逼,他在话中也亮起了刀锋,“护法大人又何必如此穷追细究。”他此时身处不利,所可凭籍者就是谢护法对他容家身份的忌惮,所以在紧要处决不能含糊,必须示敌以强。

    谢护法把面目微微一沉,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。郭步宜针锋相对的应答透露了两个讯息:一是雍州苍鸾派的隐秘布置已经被对方掌握,二是若是自己有什么举动,在雍州经营的整条北备二线必遭覆没。

    这小鬼头竟然真的值得容家这般拼命维护么!

    “好一个容家!真是对我教怀起防备了?”谢护法在心中暗想,眼中神光闪烁,侧过身子斜踏一步,仍然是看似不经意的转了个方向。郭步宜也是不动声色,脚步微分,似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,然而藏在暗影深处的那些警惕攻防,却随着两人的一步一转,再次改变了势态。

    数百只细小的飞虫伏在岩突的阴影里无声爬上崖顶,低低升上半空,准备借着暗色向远方投去,然而就在它们刚刚展起翅足的时候,就如同横遭急风的乱雨,哒哒坠地,纷纷毙命。

    泥地之下,身形巨大的土鳖用尖锐的前爪拨开泥浆,耸身欲进,然而深深浸漫在前方土壤里的那些奇怪之物却让它生出强烈忌惮,它本能的停下所有动作,把尖爪都缩进腹下。

    谢护法和郭步宜对面相看着,一个负手信步行,若闲庭赏花,另一人便似仰听天籁,叹息击节,缓慢的偏转身躯。

    “你何必这么小心,我不会杀你的。”谢护法脸上挂起和煦的微笑,忽然单刀直入说道,模样似乎是一个和蔼的长辈在和后辈说话,然而这句话的内容,听在余人耳中,却直是兀峰突起,平地惊雷!跟前面的交谈完全不搭界。

    “罗门教用虫用毒之术独步天下,护法大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,晚辈不敢大意。”郭步宜脸上也有笑意,可是眼神尖锐,精气神始终牢牢锁紧谢护法的一举一动,没有丝毫放松。

    胡炭满面惊愕,从刚才二人的对话中他就察觉到了隐隐的刀兵意味,可是谢护法最后两句话挑明开来,仍然让他有些不知所以。他低声问雷闳:“雷叔叔,他们在交手么?为什么这么说话?”

    雷闳本也有些疑惑,闻言重新仔细的观察二人的动作表情,再打量四周,片刻后,他才暗暗叹息一口气,摇摇头:“好手段!真是好手段!雷某人输在你手上,一点也不冤。”胡炭急问道:“什么好手段?”

    好手段,当然是让人难以察觉的手段。

    一阵狂风撞击石壁,反冲披覆,积在老藤上的雪粒被摇得纷纷洒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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