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六十九 雾天雾地雾茫茫-《柳三哥传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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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是干啥的?”

    “啥能挣钱干啥,最近是在找柳三哥。”

    “上树干啥?”

    “雾一散,能看得更远,万一柳三哥让小弟瞧见呢。”

    “见了咋办?”

    “报给水道,好领赏呀,不领白不领。”

    这时,一团黄色灯光从大雾中,游动到树下。

    龙象把剑一撤,道:“好,左江湖,你在树上看着,我是水道的,去地上转转,要见着姓柳的,报给我也一样,赏银少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敢情好。”

    人影一晃,龙象纵身掠下高树,跟提灯的人叽哩咕噜耳语起来,人见不着,灯能见着,交谈声依稀可闻,语意却不明,接着脚步声起,灯光从树下游动开去,他俩要去哪儿呢?

    浓雾中,三步内能见人影,提着灯,略微好一点,五步内能见人影,五步外一无所见。

    人在十步外,却依稀能见孔明灯似有若无的黄色灯光,却不见提灯人。

    对,下去,跟着灯光走,若前面有情况,自有龙象顶着,若能跟着他们走出安康客栈,这个便宜算是捡着了。

    三哥明白,克敌致胜,有时靠的不仅是武功,还得善于利用天气变化及地形地貌,用得恰到好处,便能稳操胜券。

    想到此处,三哥笑了,脸上不免有几分得色。他悄没声息,从树上呲溜下来,蹑手蹑脚跟在孔明灯后。

    浓雾,浓稠潮湿的雾团,如起伏的波涛,在空中弥漫涌动,周遭一片沉寂,雾中隐隐听到几声喊声,听不清在喊啥,隔着雾,喊声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,世间的景物,俱各遁形,人行其间,如同驾着云头,飞到了藐姑射仙山,周遭云缠雾绕,想去玉宇仙宫,估计还得赶一程。

    三哥只是盯着那团似有若无,隐隐约约的黄色孔明灯,在雾中潜行,人若一叶扁舟,在雾海中沉浮。

    忽地,背后一缕尖风袭向他的中枢穴,三哥大惊,此穴若中剑,人便废了,出于本能,三哥疾向左侧跨出一步,此为昆仑的“脱兔步法”,是巴老祖自创的得意之作,师法脱兔,迅捷灵便,前俯后仰,左躲右闪,随机应变,步履流畅,可闪避突发而至的刀枪剑戟,三哥自是习得滚瓜烂熟。

    当听得“嗤”一声之际,知是利刃破空之声,即刻启动“脱兔步法“,快若狡兔,一剑刺空。

    接着,偷袭之人喊了一声:“雪豹,三哥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前面提灯的雪豹应道:“明白,我来了。”

    之后,偷袭之人,再不发声,手中的剑,如上了发条一般,一刻不停地刺向三哥周身要穴,剑气纵横,嗤嗤之声不绝,发剑之快,认穴之准,世上无两。

    不用说,此人正是龙象。

    龙象身材高大,貌相忠厚,三哥一直以为龙象只是剑术精湛,可惜心机木纳,不善算计。

    在水道,跟三哥有同感的人,不在少数。

    其实,错,哈哈,大错特错。

    龙象是个面相厚重,心机缜密,工于算计的主儿,不仅精明过人,而且,还善于伪装,不显山不显水,凡跟他打过交道的人,都说他是个实沉的老实头。

    当心,有些老实人,其实一点儿也不老实,歪点子多着呢。

    江湖上混的,多是聪明人,谁若是把别人当阿斗,嘿嘿,就等着挨斩吧。

    刚才,当三哥一上树,龙象便觉雾中人身法颇为轻捷,会不会是柳三哥?本来他可以一剑挑向此人心脉,一剑了事,即便一剑不能了事,此人也必定身受剑伤,从树上摔下去,弄不好,就摔死了。

    龙象毕竟不是混黑道的,此人若是柳三哥,那好说,既为白鹤报了仇,也能得一笔巨奖,一剑双雕,何乐而不为!

    万一自己看走眼了呢?万一不是柳三哥呢?况且,雾茫茫一片,只见一条黑影,恍忽间的判断,难免有误,若杀错了人,岂非造孽,善恶报应,毫厘不爽,此事万万使不得!

    心存一丝善念,下不了手去,只是将长剑顶着来者胸口,吓他一吓,再作区处。

    柳三哥当然是吓不倒的,能吓倒他的人,世上还当真不大有,三哥当即编出一个故事,说自己叫“左江湖”,是江湖游子,也是想发一票横财,来抓柳三哥的。

    左江湖说得有板有眼,头头是道,当今江湖,这样的人挺多的,当然能唬弄人,可龙象不吃这一套,表面上唯唯诺诺,深信不疑,那模样正经不是装的,是由生俱来的,绝对诚恳木纳,心口如一,心底却依旧疑窦未消,当时,柳三哥没法不信,相信换了诸葛亮,也会着了他的道儿。

    这时,龙象见有一盏孔明灯过来,知是自己人,便心生一计,说是去地面上转转,巡查巡查,要左江湖在树上望风,有情况通报一声,说罢,便跳下树去。

    提灯的人是雪豹,龙象跟雪豹走了一会儿,便跟雪豹密语了数句,雪豹频频点头,龙象便抽身藏在小径旁的树篱中,雪豹提灯独自前行,嘴里叽哩咕噜,念叨着啥,装作俩人依旧在结伴前行的模样。

    龙象算定,若树上的左江湖是柳三哥,估计会跟在孔明灯后,让水道的人为自己开道,碰着情况,会在头前兜着,自己在后头,可确保无恙,相机行事;若左江湖不是柳三哥,会在树上老老实实待着,只等雾散,下树再说,免得在雾中吃误伤。

    大雾中,当左江湖蹑手蹑脚走到龙象身旁时,龙象深信不疑,此人定是柳三哥,便纵身一跃,施展平生绝学,便是一通格杀。

    三哥此时猝不及防,已无暇拔剑,在大雾中,利剑看不分明,只是聆听剑气破空之声,施展昆仑脱兔步法,闪避腾挪,疲于应付。

    龙象喊道:“雪豹,逮着姓柳的啦,快来。”

    雪豹应道:“要得。”

    扔了孔明灯,拔剑转身,身形一晃,已掠到三哥近前,剑光暴起,上手便是武当上乘招式,白蛇吐信、彩蝶穿花、蛇鹤相争、青龙夺食。

    龙象、雪豹自幼在一起合练剑法,即便闭着眼睛,也知如何发招应敌,如今,虽在雾中,看不分明,却配合默契,心心相印,两柄长剑,如两条青龙,刺削挑撩,将柳三哥死死锁住。

    一招先,招招先,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招殃,此话当真不是耍的。

    被剑气笼罩的柳三哥,看看已无生路,身形如一片秋后的枯叶,在遒劲的双剑剑风荡涤下摇曳飘零,剑刃刺破空气,嗤嗤连声,两条青龙,紧紧缠住三哥,三哥的衣裤被剑刃划破刮擦,切下的布片,如蝴蝶般,在剑气中翩翩起舞,随时可能,其中一剑,会发出“噗赤”一声,血光暴溅,刺中三哥,按照江湖惯例,对付劲敌,紧接着,必定会在三哥的要害部位,再补一剑,请他上路。

    若是不补一剑,濒临死亡的劲敌,往往会鼓足临终的最后一口戾气,杀出一着匪夷所思的绝招,跟你拼个鱼死网破,同归于尽。

    即便死,也要拉个垫背的,这种例子,江湖上并不罕见。

    看看柳三哥要完蛋,却偏偏没完蛋。

    龙象、雪豹心中暗暗称奇,施展平生绝学,手中的剑,变得更快更准更狠,更肆无忌惮,莫测高深。

    三哥的身形在缤纷的剑影中闪避腾挪,身上的衣衫如渔网般百孔千疮,被剑刃切割下的布片,围绕着他,如青烟,如流云,如粉蝶,如花瓣,在激荡的剑气中回旋缤纷,婆娑起舞。

    此时此景,若有旁观者,一定以为是大唐“公孙大娘剑器舞”再世呢,所不同者,舞者无剑,却在剑下起舞,其状飘逸阳刚、美不胜收,此时,旁观者手心里定会捏一把冷汗,看得目不交睫,惊心动魄,弄不好心脏病发作,小命就此丢了,也说不定呢。

    幸好,此时没有旁观者,只有雾,白茫茫的大雾。

    生死成败有时就像雾一般,谁能猜得到呢?没人能猜得到。

    龙象、雪豹杀得性起,一声吆喝,尽己所能,手中的剑变得更快更急更猛,三哥的“脱兔步”也随之疾变,步履轻捷,节奏通畅,脚步声如鼓点急雨般敲击着脚下的土地,身形随着步点,忽前忽后,时左时右,俯仰万变,毫厘不爽,在剑缝中穿梭躲闪,只要踏错一步,身上即刻会多出几个血窟窿。

    此时,三哥根本无暇拔剑反击,只是专心致志的踏好脚下的每一步,每一步都必须够快够准,狡黠灵动,恰到好处,只要稍微偏一偏,或者滞一滞,后果不堪设想。

    三哥明白:一味被动挨打,饮剑而亡只是迟早的事。

    你的状态不会一直好下去,运气也不会总是眷顾你,何况,如今功力只恢复了六成,即便这么拖下去,哥也拖不起,一则,水道的人会闻讯而来,越打越多,即便水道的人不来,让这两位大兄弟缠住了,真气会渐渐耗尽,即便“脱兔步”练得烂熟于胸,到时候,也会不由自主,一脚踏空,呜呼哀哉,红脚盆翻身,此生重新来过。

    若想反败为胜,必须奋起反击,无暇拔剑,却不等于无暇飞镖。

    一念及此,三哥脚下依旧踏着“脱兔步”,脚步声依旧如鼓点急雨般敲击着脚下的土地,一点也没闲着,袖口一抖,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,便夹着一枚薄薄的柳叶镖。

    想省事,最好一镖洞穿心脉,将一人做了,剩下一个,那就应付裕如了。

    做了?省事是省事,不过,龙象与雪豹都该死么?

    不,他们是为水道尽责,吃一家,管一家,为水道捉拿斩杀凶犯,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况且,当下是省事,往后绝对一点儿也不省事。

    白鹤之死,已与武当有隙,如此一来,不是隙,竟成仇了,冤仇宜解不宜结,此举断断不可。

    这么一想,三哥手腕一扬,“咻”一声,柳叶镖飞向雪豹握剑的右腕,只听得“啊呀”一声怪叫,接着,又是“当啷”一声,雪豹的剑落地,龙象吃了一惊,手中的剑一涩,青龙骤歇,剑网尽消,三哥“嗖”一声,蹿了出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茫茫大雾中,只听得龙象呼道:“兄弟,咋的啦?”

    “中镖了。”

    “伤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腕上,不碍事,你快去追姓柳的,我敷点伤药就来。”

    只听得龙象大呼:“柳三哥在这儿,抓住柳三哥。”

    接着四周呼声四起“抓住柳三哥,你在哪儿呀?”

    “来人哪,柳三哥在这儿呢。”龙象气急败坏地叫着,四周是奔跑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大雾中,什么也看不见,呼声奔跑声乱成一锅粥。

    在雾中,柳三哥三个起落,甩脱了龙象、雪豹,四周是呼声奔跑声,方向莫辨,有些奔跑声跑反了,向相反的方向跑去,也真够有趣的。

    柳三哥暗暗好笑,知道自己还在安康客栈,却不知自己是在客栈中的哪个位置,也不知道东南西北,不能再乱跑了,三哥变换方向,向无人声处,走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经过刚才与龙象、雪豹的对阵,一阵困乏,向三哥袭来,这才感到手足疲乏,气喘吁吁,看来,如今的功力大约只有五成了,得找个地方歇息。

    安康客栈正经不小,走了一会儿,突然,眼前冒出一幢楼房,黑呼呼的,有点歪,唉,走着走着,又走回到了歪楼,是鬼打墙了么?

    歪楼静悄悄,黑幽幽的,没一丝人声,透着股鬼气。

    也许,楼内龙卷风王天威与众保镖正等着你进去呢,三哥当然不会自投罗网,他离开歪楼,见附近小径旁有丛灌木,长得齐胸高,十分繁茂,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,三哥钻进灌木丛中坐下,歇口气,只等雾散,也好辩明方向,逃出客栈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雾偏偏不散,浓酽得像一杯酥油奶茶,雾腾腾一片,雾中隐隐听得远处有水道保镖的吆喝声,那声音,也像隔着层厚重的窗帘,似有若无,糊里糊涂。

    三哥看看身上的衣裤,千疮百孔,几乎被龙象雪豹的长剑刺烂了,他唯有摇头苦笑而已。

    出了客栈,当务之急是要找一套衣裤换上,否则,没法混迹江湖。

    忽听得从歪楼方向有人语声传来,却不知在说些啥,继而,听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,向此地奔来,接着,看见两团黄色的灯光,从小径上过来,为首的果然是龙卷风王天威,他沉声道:“弟兄们,像带鱼似的,一个跟着一个,别走丢了,长点眼,柳三哥跑不远,兴许就在咱们跟前。”

    众保镖应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心道:还真给姓王的说着了,哥就在跟前。

    提着孔明灯的保镖在前带路,王天威紧随其后,身后的保镖果然一个紧跟一个,三步之外,景物莫辨,只要稍一岔神,就可能跟丢了。

    龙卷风再三叮咛:“弟兄们,跟紧了,一步不拉,就不会走丢。”

    保镖应道:“头儿,放心吧,都是老道儿,没个丢。”

    龙卷风道:“楼内的弟兄都出来了么?”

    “一个不拉,全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龙卷风喝令:“报数。”

    众人依令报数:“1、2、3、”……一直报到“9”。

    龙卷风道:“一塌骨子九人,看看,到时候谁跟丢了。”

    有保镖道:“头,你这么叮嘱,没人敢不上心,要再跟丢,砸了他饭碗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心中一动,悄悄钻到灌丛边,当最后一名保镖走到跟前时,蹿出灌丛,在保镖后腰点了两指,那保镖一愣,僵直站立,张嘴想喊,却喊不出声,身子一歪,向地上栽去,三哥伸臂一揽,将其揽在怀中,却站着没动,一切做得悄没声息,前面的保镖,走得匆忙,走出没几步,便被大雾吞没。

    柳三哥朝臂中的保镖咧嘴一乐,保镖皱着眉头,盯着他的脸,目光里尽是不屑,保镖四十来岁,是条精壮汉子,一张紫棠色的饱经风霜的方脸,胡子拉渣,浓眉虎眼,三哥觉得有些面熟,对了,绰号叫“铁头”,是条硬汉,至于姓甚名谁,三哥说不上来,铁头岁数不大,却是水道老人,忠心耿耿跟着老龙头打拼了二十余年,是水道创始人之一,也是老龙头的铁杆亲信。

    三哥又站了片刻,众保镖的脚步声远去,这才挟着保镖,转身快步向歪楼走去,到歪楼大门前,侧耳细听,楼内寂然无声,这才挟着铁头进楼,在走廊深处,挑了个大房间进入,将保镖扔在床上,关上门窗,拉上窗帘,留条窄缝透透光,其实,也没光,窗外是白雾,多少有点亮色。

    他俯身对铁头道:“我想问几件事,你不喊,行吗?”

    房内黑沉沉一片,两人的脸,相距只有尺把距离,却看不分明,只能看个大概轮廓,不过,铁头那犀利如刀的目光,却冲破黑暗与雾气,咄咄逼人,流露着太多的不屑与鄙夷,还带着一丝嘲弄,好像在说:姓柳的,你也怕啦,哈,你就这么点胆子呀,点了老子哑穴,老子喊啥喊呀。

    柳三哥当然看得懂铁头想说啥,道:“铁头,我知道你恨我,我不想伤害你,只想问你几件事,你可以回答,也可以不答。你若喊,我就只有点你哑穴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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