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四十三 香兰客栈祸临门-《柳三哥传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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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午后,他从刀茅庙出来,要再去水道附近转转,出了庙门,在松林里没走几步,便见树后闪出一个小伙子来,十七八岁光景,身着一袭青衫,脚登一双麂皮快靴,长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,上前深深一揖,道:“童大哥,请留步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吃了一惊,退后一步,破篮子一扔,紧握打狗棒,怔怔地盯着来者,却怎么也记不起这人是谁了。

    他问: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小伙子道:“我叫司空青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摇摇头,道:“你认错人了吧,我不姓童,”

    司空青一笑,扑闪着眼睛,道:“那就叫顺子哥吧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知道司空青颇有来头,眼睛向四周一扫,见林中无人,冷丁,一个箭步上前,将司空青点翻了,弯腰抄起司空青的脚脖子,往树丛里拖,司空青连声道:“顺子哥,别误会,我是来送信的,不是坏人。”

    拖到树丛深处,同花顺子单膝跪地,从怀中拔出匕首,架在司空青脖子上,压低嗓门,道:“轻声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忙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送什么信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顺子哥,求求你,把匕首收起来,好不好,我一看见匕首,啥事儿都忘了,吓得光想尿尿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收起匕首,骂道:“没出息的玩意儿,说,送啥信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“活得不耐烦啦,还要条件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是。不答应,我不说。”

    “不说,老子剐了你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你是柳大侠的徒弟,不会干这种勾当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要给老子戴高帽子,老子不吃这一套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我哪敢给顺子哥戴高帽子呀,你是实在人,我只要一个条件,不多,就一个,况且,也不难,你完全能做到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嘿,你还越说越来劲啦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不来劲能行吗,不来劲,要丢命,你气头一上来,一匕首下去,咔嚓一声,血光四溅,我就得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啦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行,啥条件?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条件简单,如果你想杀我,得让我把话说完,再杀,话没说完,就不能杀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要是你耍赖,没完没了地说话,我就不能杀你啦,不行,这条件,老子不能答应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我没那么赖,不是那种人。只要一刻钟,就能把话说完,要是你还想杀我,就动手吧;要是说话超过一刻钟,要杀也行;若是听了事情经过,你不想杀了,那就最好,说不定,咱们就成朋友啦,多个朋友,多条路嘛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朋友?老子听见这两个字,头都大了。有些朋友,跟你称兄道弟,嘻嘻哈哈间,就把迷药下了,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,这也叫朋友!行,老子答应你的条件,说吧,谁让你送的信?送啥信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好,记住啦,要杀,得让我把话说完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: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好。让我冒死前来送信的人,是小龙头。”

    “啊!”同花顺子大怒,举起手中的匕首,就要杀司空青。

    司空青冷笑道:“是不是,刚才还说啥来着,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呢,你是君子吗?狗屁不是!啥大侠,啥名师之徒,我算看透啦,不过尔尔,依我看,连我都不如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手举匕首,僵住了,没往下插,他探头看看林中,并无异常,道:“小龙头让你送啥信?说!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小龙头让我告诉你,南不倒就藏在附近蚕桑镇的一个客栈里,生了一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问:“啥客栈?”

    “香兰客栈。”

    “小龙头是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是镇上满堂彩赌场的老板,找到龙长江举报的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小龙头为啥要告诉我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他要你去救南不倒母子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小龙头是个诡计多端的小妖怪,又小又坏,又在骗人了,这小子的鬼点子层出不穷,让人防不胜防,叫老子怎么信他?!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我保证,这回小龙头没骗人,你不信他,可以,你不该不信我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骂道:“你俩没有一个好东西,老子一个都不信。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行行行,你老看着办吧。还真让小龙头猜对了。他说,你肯定恨死他了,有些事,一时说不清,容待日后再解释了。如今,小龙头弄明白了,柳三哥没杀老龙头,他要救柳三哥与南不倒,却无奈分身无术,于是,就想到了你,他深信,你会不顾一切去救南不倒母子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问:“我师父也在香兰客栈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问:“对了,你是怎么知道老子藏在庙里的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七天前,小龙头见你扮成叫花子在水道大门旁转悠,他眼尖,一眼识破了你,却不动声色,叫我查明你的落脚点,不好意思,我暗中对你进行了跟踪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问:“说完了没有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没有。如今香兰客栈的前后门,均有赌场老板派人日夜盯着呢,龙长江准备凌晨二更,纠集大批武林高手,赶往蚕桑镇,三更,对香兰客栈发起突袭,一举拿下南不倒母子,如柳三哥在,则更好,力争一并拿下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真有此事?”

    司空青道:“骗你是小狗。好了,我说完了,你若是还想杀我,就下手吧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一屁股坐在地上,收起匕首,拍开司空青的穴位,道:“明明知道老子不会杀你了,还说这种屁话,你走吧,老子要想想。”

    一骨碌,司空青从地上起来,拍拍身上的尘土,扑闪着大眼睛,咧嘴一笑,拔脚就走,一刻也不敢停留。

    同花顺子搞不清司空青说的是真是假,更搞不清小龙头葫芦里卖的是啥药。

    小龙头是个小妖怪,他的话,没一句人话,这小子贼邪门,得加小心。

    同花顺子起身,展开轻功,在刀茅庙前前后后搜寻了一圈,却没发现异样,便进了庙,找老道商量去了。

    老道金蝉子还在喝着小酒呢,见他来了,道:“咦,今儿不去水道啦?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便把遇到司空青的事说了一遍,问:“道长,你说,小龙头的话是真是假?”

    金蝉子放下酒杯,浓眉一拧,额头上的两道抬头纹便扭曲在一起了,面色一肃,道:“若小龙头对你有恶意,七天前,知道你躲在此,就该带人来,把这小庙端了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你的意思是,小龙头的话是真的?”

    金蝉子起身,摘下壁上的戒刀,佩在腰间,道:“走,咱俩一前一后,先去香兰客栈转一圈看看,记住,别轻举妄动。”

    于是,同花顺子依旧扮成乞丐,鹑衣百结,提着打狗棒,拐着破篮子,到蚕桑镇要饭去了,他身后,远远的有一个老道士,赶着辆驴车,不紧不慢地跟着。

    同花顺子在香兰客栈转了一圈后,果然发现了蹊跷,客栈的大门,边门,后门,都有闲杂人等,不即不离的守着呢,就连僻静的后门旁,也多了个卖杂货的挑子,戴着顶草帽,靠在墙边打盹,听见脚步声,即刻睁开眼,一些儿没有瞌睡的模样,帽檐下眸子贼亮,在小龙头身上扫了一遍,见是个乞丐,才又闭上眼,佯装歇息打盹。

    通常,卖杂货的小贩,专挑闹猛街巷叫卖,哪有窝在背街小巷打盹的道理,一看,小贩就不是个正点子。

    小龙头说的没错,香兰客栈确已被盯上了。

    同花顺子又在蚕桑镇上转了一圈,见距香兰客栈不远处,有个茶馆,茶馆里的茶客,精壮汉子多达十几人,面前各摆着一杯茶,长衫下,隐隐露出剑鞘刀把,交头接耳,嘁嘁喳喳议论着啥,也不像个喝茶的样子,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,或者是消磨时间,大约是满堂彩老板以防万一,安在此处的打手吧。

    若是白天动手,要想逃离对方视线,几无可能,师娘母子断乎难以走脱,那么,就只有晚间动手了。

    听司空青说,举报者是满堂彩赌场的老板,同花顺子恨得牙痒痒,特地去看了看赌场的位置,也好日后来找赌场老板算账,路上碰着金蝉子赶着驴车而来,俩人使个眼色,算是打过招呼了,装着素不相识的模样,交错而过,之后,两人离开蚕桑镇,先后回到刀茅庙。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道长,香兰客栈确已被盯上了,怎么办?”

    金蝉子道:“看来,小龙头不像撒谎,咱们就子夜动手救人吧,要走在龙长江的前头。”

    同花顺子道:“好,我想,我想扮成跑单帮的,先去客栈住下,也可离师娘近一点,便于暗中保护师娘母子,若是情况有变,可伺机动手。子夜一到,请道长务必到后门接应,如何?”

    金蝉子道:“妙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丁飘蓬赶了个“后马梢”。

    他是在毒姥姥恶搞老妖狼的第二天傍晚,才赶到镇江白狐岭的,可惜,来晚了。

    不用说,他没找到柳三哥。听坊间传闻,毒姥姥十分钦佩柳三哥的为人,解了三哥身上的剧毒,将三哥放了。

    传说是真是假,无从考证,不过,丁飘蓬是个实在人,他要见了三哥,才会信,不见三哥,什么都不信。

    听说,昨天夜里,老妖狼折损了许多弟兄,岭上横七竖八,躺着数十具一窝狼帮徒的尸体,傍晚时分,丁飘蓬上了白狐岭,却没见着一具尸骸。

    听守坟的坟亲说,一早,一窝狼的人,便派来了车马人手,将山上的尸体用白布包裹,编上号,写上姓名,装上车,运走了。

    老妖狼向来十分重视对战死者家属的抚恤,他不惜花费人力物力,将尸体洗净美容后,运回老家安葬;若遇上酷热的夏季,尸体无法保存,就将尸体火化,放在骨灰盒里,送还死者家属,同时送上一笔丰厚的抚恤金。

    帮徒因无后顾之忧,故而,对帮主忠心耿耿,十分卖命。这也是阴山一窝狼虽履战履败,人员损折惨重,却像韭菜一样,割了一茬又一茬,老的死了,新的来,历久不衰,成为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黑帮。

    天黑了,丁飘蓬在白狐岭上巡视一周,除了垒垒坟茔,啥也没见着,啥也没找到,他怀疑毒姥姥与老妖狼的事,会不会是江湖好事者杜撰的呢?

    如今,我上哪儿去找三哥呢?还是回南京,三哥是从南京跌倒的,就会从南京爬起来。

    在南京,三哥蒙了不白之冤,当然,要洗清冤屈,要么是误会,要么是陷害,真相只有在南京才能找到。

    于是,丁飘蓬在镇江北固山下的客栈里,只住了一宿,就又匆匆赶往南京了。

    丁飘蓬扮成一个落魄的中年贩子,赶着一辆陈旧的双轮马车,在道儿上缓行,没人会对这么一个衣衫不整,精神萎靡的中年人感兴趣。

    爱犬阿汪跟着马车,走走跑跑,显得颇为精神。

    路边有个茶馆,门前有株古樟,撒下一地清荫,丁飘蓬将马车停在一旁,拣了个清静座头,叫了一壶茶,点了几个茶点,兀自喝茶解闷,小狗阿汪趴在一旁,一对眼睛骨碌碌乱转,却没闲着。

    时值金秋,秋高气爽,清风徐来,十分惬意,丁飘蓬靠在椅上,打盹歇息,反正车马行李有阿汪看着呢,足可高枕无忧。

    正在睡意朦胧中,“汪汪汪”阿汪连叫三声,这是阿汪向他报警的叫声,猛地,丁飘蓬从睡梦中惊醒,抬眼一看,见两骑小跑而来,到大樟树下,飞身下马,一人脸黄如金,身佩弓箭;一人脸白如纸,腰佩长剑,正是久违了的黄金鱼与白条子。

    哈,这两个瘟神也来了。

    丁飘蓬向阿汪一摆手,阿汪即刻不叫了,如今阿汪大了不少,也聪明了不少,丁飘蓬一个眼神,一个手势,它都懂。

    阿汪依旧趴在地上,一对眼睛微闭着,却盯着瘟神。

    丁飘蓬心道:看来,阴山一窝狼已倾巢而来,大约是来找茬的,说不定三哥的冤案,就是他们栽的赃。

    两个瘟神找个座头坐下,黄金鱼咋呼道:“小二,来壶好茶,再来两客小笼包子,快,快点,别磨磨蹭蹭,像老娘们儿一样。”

    白条子则板着阴沉沉的死脸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小二见来了这么两个丧门星,不敢怠慢,忙应声张罗。

    丁飘蓬的座头跟瘟神隔了三张桌子,便索性趴在桌上假寐起来,他想听听,瘟神要说些啥。

    茶与包子即刻端上了桌,白条子只顾吃喝,黄金鱼却是个话痨,道:“白兄,当家的一会儿要咱俩去镇江,一会儿要咱俩去南京,赶得那么急,却连点子的毛也没碰着,会不会又是空跑一趟哟。”

    白条子道:“空跑一趟也得跑,这叫军令如山倒,没辙。”

    黄金鱼道:“咱俩如菜篮子一样,让人拎来拎去,穷折腾,依小弟看,当家的也没把咱当回事呀,说到底,咱们是老白的旧部,跟阴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,当初的七大高手,只剩了个老四,偌大的家当,算是白白送人啦,也没落个好。”

    白条子道:“嘘,隔座有耳。”

    黄金鱼道:“白兄,你也有点儿太小心啦,咱哥儿俩说个心里话解闷,也怕得罪人。喝茶太淡,来点儿酒,怎样?”

    白条子道:“不喝,不能喝,别忘了,今晚还要办大事呢。”

    黄金鱼道:“办大事?依小弟所见,那叫瞎忙乎,人家姓柳的可不是好对付的,弄不好,又得折损几个弟兄。”

    白条子道:“金鱼,走吧,去晚了,又得挨训。”

    黄金鱼道:“大不了,咱不干了,行吧,全让给你们阴山的人,好不好。”

    白条子道:“想不干?哼,没那么容易!要知道‘上贼船容易,下贼船难哪。’不说了,兄弟,走一步,看一步吧,顺着点,也悠着点。”

    两个瘟神,狼吞虎咽的将两碟包子咽下肚,牛饮了几口茶,抓了一把铜板给小二,起身上马,一路小跑,往南京赶。

    道上的尘头,遮没了两骑,丁飘蓬方起身结了账,跳上马车,跟在他俩身后,丁飘蓬道:“跟着,阿汪,远远的跟着,别跟丢了。”

    阿汪眨眨眼,叫了两声,它完全明白主人的意思,跑在马车头前,跟瘟神相距两三里之遥,悄悄跟着。

    黄金鱼与白条子做鬼都想不到,自己已被人盯上啦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香兰客栈的掌柜林福康是个小心谨慎的人,大嘴巴刚派人盯上了客栈的正门,偏门,后门,只隔了半个来时辰,林福康就发觉了。

    自从接纳了南不倒后,林福康处处格外当心,表面上却不动声色,其实,对客栈里里外外的动静全都在自己的巡视掌控之中,这种事,不是当耍的,弄不好,被龙长江知道了,竟敢窝藏南不倒坐月子,全家人的性命也就朝不保夕了。或者死于大火,或者死于车祸,或者死于盗贼的抢劫杀人,世上有一百种死法,林家的人,就有一百种死的可能。

    水道虽属白道,黑起来,其实,比**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每天早中晚,他各要出门三次,去客栈周遭遛湾一圈,看看是否有异常情况发生。

    今儿早上,当他第二次出门时,见门口多了两个卖水果的小贩,这是两个陌生面孔,且身板精壮,面目可憎,当即,左眉头没来由地突突一跳,心头一惊,暗道不妙。

    不过,他还是劝慰自己,别神经,不要搞得八公山下,草木皆兵啊,也许,只是巧合,来了两个做小本生意的外地人而已,放心,只是小贩,哪来的兵啊。

    留着个心眼儿,继续遛湾,他绕到偏门,见门口不远处,树荫下坐着两条汉子,戴着草帽,抽着旱烟聊着天,是四川口音,也是两个生面孔,草帽下的贼眼,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偏门,瞟着自己。

    林福康左眉又是突突一跳,不是个好兆头,那俩人,显见得不是闲人,有些个来头,看来,该来的终于来了。

    他装着没事人的样子,哼着小曲,慢慢踱到了后门,后门不远处,有两个挑子,一个是卖杂货的挑子,一个是卖现炒百果儿的挑子,两个卖货的小贩,坐在墙根下,窃窃私语,听到有人近前,抬眼扫了林福康一眼,随即又管自聊了起来,不知几哩咕噜,说的是啥鸟语,有点儿像两广的口音。

    此时,林福康反而心定了,他面色平和,哼着小调,从小贩身旁缓缓经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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