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-《外卖:海底世界卖鸡爪无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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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倦怠地垂下双目,因不敢直视他目中太多情感,希冀、忧虑和绝望。这个自我八岁起便精心照拂我的鬼魂,我相信他,但是我舍不得。我别过脸,轻声回答:“我只是舍不得。”

    “小时候因为换牙的缘故,你从来不准我吃糖。但是我知道,只要求求你,你依然愿意将蜜饯送还我手里。”我声音渐趋低微,双睫一垂,有泪滴滚落,“长命,如果我现在求你,你是否还愿意将武承嗣还给我?”

    似乎等很长的时间才回过神来,长命凝睇着我的双眼浮起一层雾气,像是喃喃自语:“太平。”

    八、

    武承嗣来我阁内探视的次数逐日增加,虽然说不上几句话,不过是相坐无语。举目望去是十里湖堤,景色翠?,人生原本就很完满,不去执著便没那些缺憾。

    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,喋喋不休地讲年少的事情。提到最多是自我八岁以来的记忆,彼时父亲在位,母亲为后,如寻常百姓举案齐眉。他面色平静,听到趣致之处竟然还微微一笑,表示自己还在听。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我多心。

    漫长的一刻钟内,长命安安静静地坐在可以看见我的视线以内,目光温和,却难抑悲凉。

    我知道,很多东西在我尚未察觉之前,已经悄无声息开始改变。

    母亲数次在朝见时间以外接见武承嗣,这并不合大唐祖制,所设驸马都尉不过虚衔空位而已。母亲却于常理之外频繁见他,隐有重用的意思,不是不让人遐想。

    母亲对武家的倚重,远远超出对李家的信赖。

    直至两位哥哥相继病逝,母亲亲往凭吊,哭得声嘶力竭,却倔犟地没有一滴眼泪。武承嗣立在稍远之处,白幡猎猎作响,在我偶然回头,目光与之相触的瞬间似乎略有怔松,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。

    多少怅然和擦肩而过的绝望,只是没让我看到,包括其中一闪而过的恨意。

    唯一留存世间的,我的哥哥李显,木然被众人簇拥着站在最远的角落,瑟缩着不敢靠近。他是我母亲眼中唯一一个算不上成器的子嗣,但,无疑深谙宫内生存之道。

    长命仿佛窥探我心内所想,嗤笑一声,摆首道:“未必。”

    那天起长命对我的话也逐日减少,更多的只是望着我怅然出神,唯一不变的,是他执意要我同武承嗣离合的决心。我只觉困惑:“长命,你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不意他会拿出认真的神情回答我:“我是长命。你叫太平,长命无忧,太平喜乐。”

    我笑,一边摇头一边道:“你三番五次要我离开武承嗣,却次次不告诉我理由,这样叫我如何信服?”

    长命逐渐不说话,虚浮在空中的形象逐渐模糊,重又显现,仿佛写意水墨画,远山淡水。连着声音也是清清淡淡。他突然低下头,紧紧盯牢我眼睛。

    需要很久才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我垂下头,顿了很久,才茫然反问他:“你说,旦哥哥,是武承嗣杀死的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他不躲不闪,坦然迎视我,任其眼中痛苦泛滥成海,也不让我有丝毫得以回旋的余地,“很早之前我就说过,武皇害怕江山又重回到李家手上。所以宁可公主为王,也不会让四个儿子成为皇帝。而她,”长命深看我一眼,“她相中的那个人,便是武承嗣。”

    “我怕你受到伤害。”

    我愣在原地,只是茫然失措地看着长命逐渐靠近的精魂,他缓缓拥住我,习惯性地将我额头摁在他胸口的位置,我听到他的声音,有稍许哽咽:“太平,离开他,趁还未受到伤害之前。”

    呼吸困苦渐趋紧迫,已至无法舒畅吐纳。

    我抬起头,缓缓推开长命,径自摇头:“不会的,如若母亲知道,怎么会让我嫁给他?她怎么能甘心放过武承嗣?”

    目中有凄怆一闪而过,长命停顿许久才轻声道:“如果,这原本就是武皇的意思呢?”

    九、

    需要很久才能将那些话完全理解,我怔怔地看他,顿了很久发问:“武承嗣在哪里?”

    我慢慢站起来,纷繁刹那,唯有一个念头,我要问个明白,我要向他问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推开长命阻挡,任凭泪眼模糊辨不清来时的方向。我疾步奔于公主苑内,奴婢侧目,惶惶跪倒于我余光划过的空间,一路惊起寒鸦无数。

    书房内无人,有服侍武承嗣的宫人追随着我一路而来,气喘吁吁,只在触及我嫣红若泣血的双目后若有所思,以为我察觉到了什么。许久,才斟酌着措辞,嗫嚅回道:“驸马平日并不常去成夫人那里,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我渐渐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已经无人胆敢再拦住我,手中所持素剑精光毕露,一如此刻我脸上的神情。不消须臾已到那成夫人所住之处,位于长安偏东一隅,同大明宫各据两处,互不干扰。

    我只是想不到,他将她藏得这么好。

    长命一言不发,只是须臾不离随在我左右,如同他从来的姿态,默默包容我所有任性乃至不计后果的举止。

    筝声间或错乱,仿佛是不相干的情绪挑起不相干的琴弦。我冷冷自门外转入,现身所见的,并无其他人,除了武承嗣。

    我慢慢举起剑柄,正对他心脏的方向。将所有绝望融入冰冷的话语里,我一字一句发问:“是你杀死旦哥哥的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武皇授意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你骗我母亲,将成氏藏在此地?”

    他扬眉看我,嗤笑一声,像是笑我的天真:“你母亲如若真的杀了她,又怎会放心让幼女嫁给仇人?”

    我慢慢抬头,盯着他的眼睛问出最后一个问题:“所以,你才这么恨我。但是,我想知道,”我笑了笑,“你有没有喜欢过我?哪怕只是一点点。”

    如听到世界上什么最有意思的话,武承嗣笑得不能自抑,他举袖抹去眼睛渗出的泪花:“太平,我告诉你。”他止住笑意,清晰地说出最后的诅咒,“太平,我厌恶你,厌恶你的家族强加给我的一切。所有能让你痛苦的事情,让你羞辱的经历,都让我产生有如报复的快意。”他稍许停顿,刻意加重后面一句话,“我从来不曾喜欢你,一点一滴也没有。”

    他笑得畅快,缓缓自筝前站起来,在众人尚未察觉之前,握住我持剑的双手,只是稍稍一用力,剑尖刺进他胸膛的位置。

    鲜红血液如鲜花绽放在他胸口的位置。我茫然愣在他右手扣住我手背的瞬间,温暖粗糙,是刀口舔血的人才会拥有的手掌,所以能在马场比赛那日卓然出群,轻而易举吸引彼时年少的我。

    那个没有阳光的午后,距离他迎向我刀口的日子,也只不过两年的日日夜夜。

    而用来填充的,却是生死,和别离。

    他缓缓跪坐在我面前,勉力仰首,对我笑了笑:“哭什么?你拿剑,不就是为了杀我吗?”

    用手背拂去脸上潮湿,竟不知在何时已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时光流失在那一刻静若永生。目光尽头,是远山之外象征大唐盛世华章的一抹斜阳,而象征我的盛世年华,业已伴随武承嗣迎向我的那一剑伊始,开始走向终结。

    我缓缓蹲坐下来,颤抖的双手一点点抚过熟悉的剑眉,硬挺的隆鼻,直至最后,他已陷入死亡之前,喃喃自语的双唇,他说:“太平,我恨你……”

    我搂住他,仰首,任悲鸣蜿蜒于心底。

    “我恨你,让我更加贪恋人世……”

    我怔住。

    “你坐在高台上,你不知道……你笑的时候,到底有多少人在看……”

    眼泪逐渐模糊我的视线,唯能听清楚的,是他轻若如微风的喃喃自语:“我多么希望……能早点遇到你……早到彼此都没有仇恨的年纪……”

    我终于愣住,目光微微抬高,那是长命最喜欢存在的地点,方便随时随地出现在我面前。似有感应一般,在我目光扬起的瞬间,长命徐徐回视我,携着初见时就倍感熟悉的笑意,在武承嗣缓缓合上双目的刹那,周身精魂逐渐退去光彩,渐趋透明,如水汽,即将消弭于太阳升起之前。

    笑意和暖,宛若武承嗣离去之际,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神情。

    他说,我叫长命,你是太平,长命无忧,太平喜乐。

    或许,他最想说的是,太平。我叫武承嗣,太平。

    你还记得我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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